当前位置: 双肾下垂 > 肾下垂用药 > 故事我是魔,偏偏爱上了一个仙,对方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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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真的很想知道,您双手沾了我的血,会不会为我流下一滴泪?”
下一秒,寒剑穿心,锥骨剧痛。
他说:“不会。”
01
我是赵惊鸾,晏华神君是我师父。
旁人是上赶着找他拜师,因他年纪轻轻便得神君之位,又或者是冲那张郎艳独绝的皮囊?
但我不是,我本来逍遥自在的当我的散修,是被晏华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当时那套说辞像极了市井上一天遇到八百个的江湖骗子,“姑娘年方几何?哎呀,瞧这容貌身姿一看就是根骨奇佳,入道修仙了解一下?”
“不。”我只吐出一个字。
“包食宿包差旅,一年三次下凡游历……”
“滚!”我忍不住一手刀挥了过去,晏华倒也不恼,笑盈盈地见招拆招。
我怕弄出太大的动静,惊了原本在这里准备狩猎的妖兽,打架打得束手束脚,谁知这厮居然像粘牙糖似的怎么也甩不脱。
我实在懒得同他废话,只得将人先引出去。
密林叠翠、碧浪翻涌,就在我从树上一掠而下的时候,这货兜头甩下来一张符箓,细密而繁复的金色符文刹那间将我二人圈地为牢。
我大怒:“你家收徒怎么还强买强卖的!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条啊!”
然而身后却袭来肃杀凛冽的风。
我忍不住回首,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
几乎漫天铺地的瘴气抖落开来,那些繁茂枝叶竟然刹那间凋零,剩下的枯木被浓瘴笼罩着,仿佛人形销骨立的躯干,尖锐的唢呐从另一头奏起,惊飞林鸟,而大雾之中缓缓行过两条队伍。
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红白双煞、喜丧相撞;拘灵扼魂、生息皆亡。
我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今晚夜行,本意只是来抓个怪炼化刷刷修为啥的,完全没打算和鬼王冥王正面相撞、然后排队去领孟婆汤!
该死的,都怪出门没看黄历……
我屏息凝神,极小声地念叨,“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东临大帝镇南神威将军……”
身后的男人扑哧笑出声,“你念这么快,是怕各路神仙哪一位能听清吗?”
我扭头瞪他,却撞入那双饱含笑意,清澈如翡的凤眼中、不觉愣了一愣。
“不如,拜我吧。”
02
好吧,摊牌了。
是晏华这个男人该死的美貌先动手的。
如何说人家好得救我一命,我勉为其难地跟着他去上天庭,却在六欲清池前顿住了脚步。
原来无论拜神拜仙,入了天庭便需接受点化。
那仙童手持玉净瓶和柳枝,眼看就要照我身上甩,我呼吸倏然一滞。
晏华神君,哦不,现在该改口叫师父,我师父轻轻一点我的手腕,“净水而已,不必怕。”
废话!
要是个走正规流程飞升成仙的当然不怕了!
而我,我……
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说来诡异,我记不清我的出身来历,好像有记忆开始就在玉溪郡,众人唤我一声“赵姑娘”。
他们羡慕我身手过人,觉得我指定是有点仙缘在身,但我始终心存疑虑。
本以为顺藤摸瓜地上了天庭,说不定能查一查我的身份,却不想卡在了入门。
万一我是什么魑魅魍魉的化身,这几滴净水直接送我去见阎王了啊!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我愕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旁边的仙童显然会错意,颇有些鄙夷地解释,“这只是净水,又不是太上老君的神仙丸,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懂吗?”
我拧眉,转头看晏华,“请问现在在上天庭我是什么座次?”
“神君的开山弟子,位同侍神。”
“他呢?”
“仙童,上天庭之末。”
“如此以下犯上,我揍他可使得?”
“不知道,本君什么也没看见。”
晏华抱臂环胸,我甚至能从他那眼中看出老狐狸般的狡黠。
方才对我作威作福的小仙童瞬间白了脸色,“神君,您……我……这……求神君庇佑!”
我一巴掌扇在后脑勺,疼的这小子嗷嗷叫唤,“庇佑你?你哪位?论亲疏远近,我可是刚刚入门的亲传弟子!你算哪根葱?”
晏华神君掩面轻咳两声,微微扯我衣袖,我又凶蛮瞪过去一眼,那小仙童才讪讪垂首,恭送我二人。
到了他所居之地我才发现,除了三两侍仙之外,整个溯光殿堂阔宇深、空寂寥落,如同华贵冰冷的……牢笼。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再看他,他好像早就习惯一般临窗而立,衣袂翩然。
“你看,即便位列神君,也会如此形单影只。”晏华轻叹,我垂眸不知如何应对,随即他又说,“除了漫长寿命,除了仅次于天帝的神君之位,除了这张风流倜傥的脸和难逢对手的修为,我实在一无所有。”
“……”
想揍神可又打不过怎么办?在天庭等,挺急的。
“对了,”他忽而偏过头,完全是才想起来这一茬,“你叫啥来着?”
03
晏华也摊牌了。
他那么心急火燎地收我为徒,当然不是因为他门可罗雀,恰恰相反,上赶着拜他为师的估计能从溯光殿排到南天门,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尊贵的瑶笙帝姬。
但他实在懒,旁人尚且能推脱,总不好拂了天帝的面子吧?
所以只得匆匆下凡从人间抓了个资历还不错的倒霉蛋。
“扶鸾吾徒啊,你这么想,为师就很难过了。”他佯作痛心疾首。
“是惊鸾。”
“哦,记住了,不是,你听为师狡辩一下。古籍有云,鸾者,宁也。这一扶一惊之间,命格可是天差地别。”
晏华拉过我的手,在掌心认真地写,一面写一面解释.
他的指尖微凉,我却悄而无声地红了脸庞耳廓。
那时我尚且不知,晏华会一语成谶。
只听一道娇吒极有穿透力地在殿门作响,“我要见晏华神君!”
纷乱的脚步声连带着珠翠叮叮当当地相撞,我的眼前冲过来一位怒气横生的美人。
是的,即便气的柳眉倒竖,也难掩绝代容华。
我目光在那华贵宫服和骄矜面容上停顿了一瞬,非常有眼色地离席,“见过帝姬。”
想来即便是上天庭,和人间那尊卑秩序也差不离,瑶笙是天帝嫡女,上宠下奉是应当的。
然而她却上上下下扫了我好几圈,也不说免礼,只是朝晏华叫嚷,“神君骗人!你说了什么缘法未至不破格收徒的!那这小妖精算什么东西!”
“岂敢相瞒?”他面不改色地将还在拘礼的我扶起,“她即我晏华的缘法,另外,帝姬金枝玉叶,还请慎言,这是我徒赵惊鸾。”
我愣了一下,只因初次相见他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双细长微挑的眼眸、卧蚕如月,看上去似乎总有笑意。
也因此,我几乎忽略了男人的身份,是上天庭神君。
此时此刻,晏华玉面轻寒,那双清凌凌的墨瞳如剔透灵石,周身上下散发出无形的气场。
瑶笙似乎也被吓住了,但还是委屈地咬牙分辨,“我等了你足足百年啊!晏华!”后半句不知怎的带了哭腔。
美人含泪、我见犹……等等等,这气氛怎么不太对啊?
后知后觉的我尴尬地硬着头皮往后挪,挪着挪着没留神,碰到了原先那个小仙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他听墙角我想逃,结果撞了个正着。
“小孩儿,你怎么四处溜达?”我压低声音把他往殿外角落一隅拽,“别进去,正烽烟四起呢。”
“吾乃引渡仙童半月!”他凶巴巴地纠正我,“什么四处溜达?我在办正事!”
他动静这么大,好像生怕晏华听不见似的。
“什么事?进来。”
这小子煞有介事地摆正脸色、踱步而入,逐一拜了拜,“小仙见过帝姬、神君、侍神。天帝有遣神令交付晏华神君,还请从速完成。”
啥?
神仙也要干活吗?有工资吗?干得不好会被踹出天庭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瑶笙一把夺过了卷宗,“晏华,你坚持己见,我也能,我要与你一同前去!”
半月失声大叫,也顾不上身份了,“万万不可!卷宗载录此物凶邪,已然成了魔,此去凶险未知,帝姬千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哟,想不到还挺懂怜香惜玉的。
“还是让晏华神君和惊鸾侍神去吧!!”
……我刀呢???
04
最终的结果是,晏华带着我和瑶笙一并下了凡。
他面色忧虑重重,我便安慰他,“师父,你放心,无论如何,帝姬和徒弟一直在你左右。”
男人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大可不必,你俩不在左右,我指不定还能全身而退。”说完径自往前走去。
瑶笙一脸美滋滋地跟在后头。
我很不解,“他似乎在骂咱俩是拖油瓶诶。”
她仍满脸甜蜜,“你不懂,晏华神君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差翻白眼,“原来喜欢真能让人颠倒黑白。”
瑶笙也不否认,反倒问我,“你不喜欢他么?”
我愣了愣,有些许茫然。
一个连自己出身来历都弄不明白的人,怎么会懂何谓喜欢?
那些血脉亲缘,对于我来说过于遥远陌生了。
晏华不知道是不是在上天庭闷得紧,到了我们执行任务要去的太平镇,和那卖黄桃的阿爷唠个没完,美鸣其曰为知己知彼。
瑶笙就在一侧痴痴望着。
这便是喜欢了吗?
我不理解,便趁着他们交谈的间隙看卷宗。
安宁镇。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吉利的好地方,卷宗上是这么写的:有妖常年流窜作祟,专挑新娘子下手,令其受尽折磨凌辱,再汲取精血和其中浓浓的怨气,久而久之,道行愈深。其能变化千端,无人一睹真容。
我看完的感受是,这妖虽然凶残之余还有点恶心,但应该处理起来不算棘手,便在客栈饭桌上提了一嘴,谁知瑶笙花容失色,丢了筷子去一旁大吐特吐。
师父晏华便略带责怪地看了我一眼。
其实他没说什么。
然而,不知为何,在他目光略过我转向瑶笙的时候,那情绪之变,居然令我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呢?
回到各自房中,我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剑穗,门外传来敲门声。
我不耐烦地一拧眉,“你的晏华住在对面!”
门外安静了片刻,传来男子低笑,“我知道。”
是晏华。
我讪讪迎他进门,晏华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地沏茶,“都入夜了,你怎么行囊还没收拾?”
不觉朝外头看了一眼,窗外如墨长空,一轮弯月。
目光收回,烛火下的男人风姿绰约,即便布衣木簪也难掩绝世容光。
“瑶笙欢喜你,眼底心里都是你。”我说。
晏华无奈摇首,想要说的话却被我打断了,“师父,你也挂念她,那你何不遂了她的心愿,为什么……”我直视那双如翡的碧瞳,“为什么,还要收我为徒?难道神仙不需要一心一意吗?”
晏华愣了一愣,随即笑着揉我脑袋,被我一掌打了下来,很不满地继续瞪着他。
“小木头开窍了,”他很欣慰地点点头,“开始思考人的七情六欲了。”
……怎么觉得这话在变相地说我不太聪明?
“阿鸾,人世间并非所有喜欢都是两情相悦。或许瑶笙帝姬动了心,但我对她的关照,仅仅止于关照而已。”
“何况,两情相悦也未必就得善终。世人常说宁羡鸳鸯不羡仙,不过如是。”
晏华的瞳中好像蒙上薄薄的雾气,无论如何看,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然而我就是有种隐隐的直觉。
他在难过。
而我,也跟着有些难过。
“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答应拜我为师?”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了真心话,“因为,我有打不过的妖,没人护着我,我有参不透的剑术,没人教我。我在人间,一个人不快活。”
晏华温声说,“惊鸾,你近前来。”
我便乖乖地上前。
“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仍依言照做。
他身上有极清幽的雪中松柏的气息,我感受到微凉的指尖在我的颈间划过,似乎是在描绘某个图案。
那样近的距离,我闭着眼睛感受烛火的跳动,耳畔便又响起瑶笙的话:你不喜欢他么?
待再度睁开眼,晏华轻描淡写地拭去了指尖的一滴血。
原来空中的寒香,是他以血为咒?
“符文会护你平安,也会让为师知道你在哪儿。”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放心,我好不容易抓来的徒弟,自然是要好好护着的。”
05
那晚他走了许久,我都没把心底那句话问出来。
“你要护着瑶笙,也要护着我,若是不能两全呢?”
但我觉得,老琢磨这些阴暗龌龊的念头不好,就压下去了。
翌日,我们简单收拾一番,便赶往了第一处受害的人家,这户人家比较惨,除了新嫁娘身死之外,还死了旁人。
这是厉鬼第一次作案。
那些尸体被堆在了祠堂后面的柴房里,我和师父、瑶笙一路穿堂而行。
苏老爷得知我们来意,十分客气地请了进来,我暗暗道,“似乎是个富庶人家。”
瑶笙没好气地反问我,“你怎知道?”
“这家主人方才请我们喝的可是新毛尖,在人间,尤其是这样的小镇上算是难得了。”
我话音刚落,前头领路的小厮战战兢兢推开了柴门,道了一句,“道长请便”就转身而去,跑的比兔子还快。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一丝尸体腐烂的味道钻入鼻中。
瑶笙尖叫起来,师父自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而我,嘿嘿,幸亏我早有准备掐了个去观咒,眼前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不必同那些死相凄惨的尸体对视。
一共死了七个人。
新嫁娘,新嫁娘的夫君,夫君家中父母,还有强盗三人。
这些人都被利爪穿心,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我从袖中掏出占星罗盘,开始“问魂”,人虽然死了,但若还有一丝魂识在的话,是能问出些许因果的。
问了大半晌,我累出一头汗。
“师父,没问出来,这妖好生狠戾,把人的七魂六魄全打散了。”
瑶笙一拍脑袋,“我懂了,这八成是个雌妖。”
晏华“哦”了声,“此话怎讲?”
“你们看,死的男人是不是比女人要多?我听说有些女鬼需靠男人精元来维生,这一下子找了这么多,说不定还会给自己留两个男鬼来风流快活呢?”瑶笙语出惊人,丝毫不顾及自己帝姬的身份。
我差点把到嘴边的茶喷出来。
“哦,找耄耋之年的老翁当男宠?”晏华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会吗?”
……茶喷早了。
“我当然不会了!我将来是要继承天帝之位的人,四海八荒的美男还不是手到擒来?晏华,别看你是神君,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
等等,等等,二位,我们真的是来捉妖的吗?!
大概是晏华看起来靠谱,被苏家老爷拉着去找那些吓疯了的人家逐一安抚了。
我信步而出,想要在庭院里寻找一些被疏漏的线索,就在这个时候,占星罗盘动了一动,我忽然间隐约看到了一袭红衣从房檐上略过。
好个妖孽,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06
入夜的风凄厉肃杀,妖孽身形快到只剩下虚影。
我自不肯服输,将轻功逼到了极致,提着剑追了出去,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大约商肆酒家早就因为恐惧厉鬼而闭门了。
然而,即便我用尽全力,还是在城郊追丢了。
就在我无比懊丧之际,忽然听到了唢呐声,便是送亲队伍最常见的那种唢呐声,我拜师之前在人间也常常听到,只要跟在人群后,运气好还能混些吃的喝的。
但此时此刻,未免太过诡异。
我追到了苍苍密林之中,只见一乘大红软轿为中心,披着白袍身形瘦削的家伙按八方四面,围成里外两道人墙。
占星盘的铜针疯狂转动,“啪”地一声碎裂断开。
我咽了一口唾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既然要让师父,堂堂晏华神君下界铲除的妖魔,必然不好对付,我却只身一人匆匆追来。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按住剑柄朝轿内喊话,“都把我引到你的地界了,还不敢现身?”
夜风啪啪叩打车窗,车里很安静。
车帘下终于探出女子的手,皓如凝雪、素白长指,红绳绕腕。
我都准备好拼死一搏了,谁知她挑帘见我,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我这不中用的小鬼,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把真魔大人请来了,实在唐突。”
她话落地,轿帘飞起,那双手便如钩一般,掐住了方才引我前来的红衣女鬼,在腐蚀声中,女鬼凄厉哭嚎,最终化为一缕烟。
她疯了?居然连自己人都杀?
她口中的魔君又是谁?
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手中的长明剑已然感受到妖的气息,按捺不住想要出鞘,然而,我却岿然不动。
与晏华初见,我在林中猎妖兽,便撞上百年难得一遇的红白双煞。
晏华带我上天庭,我却本能地躲开了能令妖魔显形的净水。
出行任务,我很清楚自己不会受伤,是以独来独往。
而这些桩桩件件的巧合,如果我是魔,是在魑魅魍魉中最凶狠之物,便不足为怪了。
女妖的声音十分动听,蛊惑人心,“小女子九芷,是为魅族,而你是魔,你我本不该是敌人,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种种,不过……”
“嗯?”我一挑眉,“为什么不能接受?”
这下轮到魅族女妖震愕无言了。
“曾经是魔,如今不想跟你们这些滥杀无辜的妖魔鬼怪混在一起了,想转行,不行吗?”
我掂了掂手中的剑。
“速战速决吧,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九芷似乎被我完全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怒极反笑,“无辜?你说谁无辜?”
夜风猎猎,也掩盖不住整个密林中此起彼伏的哀哭声,怨念仿佛一张密网兜头笼罩下来。
“你知道我这具身体的原主,苏小姐,她是怎么死的吗?只因她被劫匪掳走,而后用计逃生下来,整个镇上的人都不信她清白,她夫君更是要毁约,千夫所指,苏家蒙羞,苏梦蝶是被她父亲活生生钉死在棺木之中的!”
“至于那些新嫁娘……呵呵……你以为,成婚的女子必然是两相情愿吗?若非绝望怎会自尽,若不是我收容她们,又如何能留到现在?!”
林中无数女子的哀哭,几乎要将无边寒意渗入骨中。
曾经身在人间的我自然知道人心险恶,竟然真被这九芷三言两语拨乱了心弦。
“那群薄情郎该死,可你也不必冠冕堂皇。”我冷声道,“你将这些女子炼化成厉鬼,她们早就没了意识,只有怨恨为你所用,而你可以随随便便捏碎她们的鬼魂,就像方才那样。”
剑锋出鞘,寒光潋滟。
“所以,我还是要除你的。”
九芷竟然从软轿中缓步走出,繁复红袍被风吹开,宛如盛放而妖冶的曼陀罗。
与之完全不符的是,她有一张白皙清纯、如出水嫩荷的面容,眼角坠了一颗泪痣,偏头望向我,更显得双瞳楚楚可人。
“你喜欢那位仙长吧,他叫晏华,对吗?”
我心中忽然有了极不祥的预感。
“你要干什么?”我强装镇定,“向师父告密我?只可惜凭你的修为,恐怕还没近身就被他斩杀了!”
话音落地,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瑶笙焦急的呼喊,“晏华!你……你在哪儿?”
电光石火之间,我盯着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瑶笙甚至动了符箓,飞快地朝这边赶过来——她陷入了魅族的幻境!
九芷将一切尽收眼底,朝我比出两根玉指。
“我自然知道不是仙长的对手,但,我只需要困你们俩在阵中就够了。”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致,因为我已然猜到了她真正的目的。
“你猜,若不能两全,仙长是会救天界帝姬,还是救一个魔种?”
07
那是我,仅有的记忆中,第一次感受到无边的恐惧。
我怕晏华出现,我怕真的面临抉择,而他下意识那瞬间要救的人不是我。
我更怕此处阴风涤荡怨念深重,我会因为晏华的选择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
瑶笙飘摇的衣摆越来越近了。
九芷拢袖微笑,一切布局皆在她掌控之中。
我盯着自己执剑的右手,忽而展颜,“你错了,还有第三个选择。”瞳孔渐渐寒凛深幽,在我的凝视下,那群傀儡陆续发出呜咽声。
九芷脸色瞬间苍白。
真没办法啊,妖魔之间总是心意相通,正如她拿捏我的软肋一样,我此刻要做什么,她很清楚。
身影一晃,我已然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剑锋从天而至,洞穿了傀儡人的头颅。
我麻木而利索地开始斩杀那些围绕在九芷身侧的鬼怪,有的变成残魂消逝,有的还是人形,溅了我满身满脸的血,在接连不断的杀戮之中,我感受到一个强大而凶戾的灵魂渐渐复苏。
缭绕在密林间的浓稠黑雾已然浅了许多,因为尽数围绕在我身旁。
我破杀戒,主动堕魔。
如此修为能不能回到巅峰我不知道,但只要能赶在晏华入阵之前杀了九芷,一切就能结束了吧?
瞳孔里倒映着瑶笙惊恐交加的面容。
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天之娇女,终于知道害怕了吧?哼,看她往后还敢不敢对我冷嘲热讽。
耳畔似乎传来熟悉男声,声调却是前所未有的清寒,“赵惊鸾,住手!”
谁敢阻我?
“听到没有,我让你停下来!”
冰冷的双掌结印,封在我的额头。
我终于在剧痛中恢复了些许神志,在晏华的瞳中几乎能看到自己未褪尽的狠戾模样。
而,我的手,鲜血淋漓,此刻正死死掐在瑶笙的脖颈上。
08
他们说,我是个蓄谋已久的魔物。
他们说我接近、引诱、蛊惑了晏华神君,混入上天庭。
他们说,魔就是魔,任晏华神君如何教化,骨子里便是冥顽不灵、嗜血成性。
而最重的一桩罪孽,便是我贪心妄想,竟不知廉耻地爱上了神君,被嫉妒蒙蔽双眼,想要杀了与神君相配的瑶笙帝姬。
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我已然被关在了无相崖的寒潭,五根铁索分别缚住四肢和脖颈。昔日想要拜师被拒绝的那些名门之后,如今纷纷落井下石。
我被刺骨冰凉的潭水冻得四肢僵硬麻木,所以那些拳打脚踢也没什么痛觉,只是实在太冷了,就连呵出的气都化为寒霜,凝在眉梢睫羽。
而这铁锁又会阻断大周天的运行,我调动不起一点修为来疗伤。
昏昏沉沉之间,甚至连昼夜也难分。
朦胧之间长发被粗暴拽起,我听到有人说,“总之她是要死的,小魔女生的当真勾人,不如就试一试?”随即哄笑四起,“你就不怕她榨干你的精元?”“那可是个心狠手毒的,仔细和你同归于尽。”
我吃力地抬首,然而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峡谷的黑暗处走来一道白衣,轻喝,“你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刚刚入天庭对我冷声冷气的半月,他一甩拂尘,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她被羁押在此,自有天帝发落,就算是神君亲自处置门徒,又怎么轮到诸位越俎代庖?”
窸窸窣窣一片讪讪声,那群家伙仓促逃离。
半月不屑道,“有贼心没贼胆的渣滓。”一面伸出手指,点在我的眉心,将自己的灵修渡给我。
几乎枯萎的身体稍稍缓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够了,你也……就是个小仙官,保重自己。”
半月挑眉冷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原本看起来清秀好欺负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之下,居然令我觉得陌生。
但我顾不得追究这个,我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他们都说我要杀瑶笙帝姬?”
“那日晏华亲眼所见,你掐着瑶笙帝姬的喉,他再迟到一刻,帝姬便彻底死在你手里了。”
我好似捕获了关键的信息,倏然抬眸,“差点死,那就是说瑶笙还活着?!我要见她,她能证明我的青白!我从未想过伤她害她,我……”
半月看着我,任凭我焦灼地将铁链鼓弄得哗啦啦作响,他却不言不语,只是低垂着眼睫。
“你说话啊半月!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眼前是最后一丝希望,我凑上前,近乎讨好地朝他屈膝,没能跪下去,我便死死盯着他,“只要你答应让我见帝姬一面,你想要什么都行。”
“天帝携众神亲自为之护法,她已经醒了。”
半月的声音滞涩一瞬。
“她说——的确是你要杀她。”
09
“你胡说!”动作幅度过大,牵动着伤口崩裂,然而其痛不能及胸口分毫,我厉声叫道,“瑶笙怎么可能颠倒黑白?那,那我师父呢?晏华他说什么?他为何一直一直不来见我,哪怕听我只字片语的解释?!”
半月替我拭去了脖颈上溢出的血,盯着自己的指尖。
他与晏华截然不同,晏华是清仪俊朗的上神,半月则更像是……更像是……
少年一笑,漆黑如墨玉的眼睛望向嶙峋石壁和飞溅的寒泉,这里遮天蔽月,除了山石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在望什么,最终他说,“惊鸾,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我耐心将尽,朝他吼,“我已经沦落至此,还有什么听不得?你说啊!”
“瑶笙帝姬纵然救了过来,到底折了修为。她又说自己受惊,为了弥补保护不当之过,晏华神君自请照顾瑶笙,如今二人都居住在溯光殿。”
心像是被生生切割开来,堕入寒潭最深处,原来这就是锥心之痛?
这就是锥心之痛吗?
我怔怔张着嘴,一时间两眼空空,似乎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我努力盯着半月的眼睛,艰难地往外吐字。
“那我呢?”
半月还没回答,眼泪已然大颗大颗砸了下来,我说,“所以师父……不,所以晏华神君厌弃我入骨,那群家伙说的不是假话,他已经不愿见我,更不愿听我解释,对不对?”
半月没有否认,那便是认了。
我哭哭笑笑,形如疯癫,甚至用他的衣袖擦眼泪,又语无伦次地说着那日的情形,最后话也说尽泪也流尽,半月才淡淡说出一句,“他们神仙,本就无心。”
“你怎么连自己也骂?”我说,“你不也是个小仙官?”
他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忽然凝力一握,暗紫色的纹路刹那间于眉心蔓延开来,就像是在一汪清水中滴了墨。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如迦楼罗般生出巨大的玄翼,扇动间几乎能将我二人完全笼住。
我震愕到失语。
“仙官?倒也不假。”
“但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半月完全抬起眼睛,那张脸阴柔艶丽,一笑摄魂,“或许,魔尊这个身份更适合我。”
我以为上天庭混进来一个魔种已经够离谱了。
难怪,他当初轻描淡写放我进了六欲清池。
当真是被寒潭冻坏了脑子,但凡我深想一想,区区仙官怎么可能只用一指便疗伤续命?
半月收了魔相,还是那副清秀无害的少年模样。
我说,“你真的是魔尊?我误打误撞混进来就算了,你在天庭干什么?”
半月倒也坦诚,“我当初一心要取魔尊而代之,用了些不光明的手段,但此举无意改了命格,她接下来会凄惨寥落,甚至死于非命。到底是同族,我觉得坐视不理会被雷劈,便来看看。”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此同我浪费时间?”我问。
半月沉默。
我看着他。
他还是沉默,望了望天。
灵光一现后,我咬牙切齿地得出结论,“上,任,魔,尊,是,我?”
从神仙到凡人,从魅族到魔种,这三界六道怎么渣滓全让我碰上了!倘若恨能化为实质,半月已经要被凌迟了,然而顶着我杀人的目光,他非但不躲,反而凑近前来。
“是不是觉得恨意滔天?”他的声音清澈,然而说出的每个字都在蛊惑人心,“可惜你杀不了我,甚至碰不到我。”
十指攥入掌心,根根生疼。
然而最终,我面无表情地别开脸,“你激怒我想做什么?抱歉,我对你们失望已极,就算你坦白这些,于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废躯而言,也没什么差别。”
半月沉吟,眼睛低垂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霎时凝聚了目光。
他的手轻抚过我颈间,缓慢地往下游离。我却岿然不动,甚至嘲讽地笑看他动作狎昵,直到他仰起脸说,“那我只好再添一把火了。”
“数年前找我合作将你拉下魔尊之位,如今又以血在你身上种下同命咒,只要你生出叛离之心,便不得好死。”
“晏华神君,当真是对你从一而终啊。”
10
我实在不明白,看上去风光霁月的晏华,受万人香火供奉的神君晏华,还有灯下身穿布衣,告诉我会一直保护我的晏华……
为什么,一面救我于水火,一面推我下深渊?
为什么,教会我七情六欲,又把我的爱踩进尘泥?
当初为了破九芷的迷情阵,我自破杀戒,堕魔过一瞬,仅仅是那片刻的杀念都差点夺走我所有的神志,而如今,恨意就像淌着涎液的毒蟒,一点点地顺着脊背爬上来,缠过脖颈,蛰伏的恶念终于獠牙毕露。
半月拍手大笑,“好!这才像我的对手!”
我轻轻晃了晃手腕,铁索应声而断。
涉水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朝他一偏头,“你还不跑么?”
微笑了一下之后,我素指一弹打翻离魂灯,滚油触寒潭,竟燃烧起淡青色的火焰,我尖叫道,“就算我死也不会跟你走的!情愿留下来听凭处置,你个魔物……”
半月倒吸冷气“嘶”了一声,骂我是个疯子。
我当然疯了,谁被逼到绝境不疯狂呢?
但这不过是开始,峡谷里已然传来凌乱而渐近的脚步,他催我和他一起回魔界,然而直到最后不得已振翅离去,我都未曾抬头。
鬼火燃烧的寒潭,倒影着那张堪称妖媚的脸。
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晏华神君和瑶笙帝姬被众仙簇拥着,浩浩荡荡从天梯而下,当真如神仙眷侣。
晏华,瑶笙。
都说魔族嗜血无情,那就来试试一个魔种的恨吧。
11
两个神将立刻上前来缉拿我,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跑,乖顺地任由他们摁着跪在了晏华面前。
“你——”他迟疑着,身侧的瑶笙却先掩面不忍,“晏华,算了,惩戒就到此为止吧,纵然她险些杀了我,到底是你的弟子,我相信她只是被一时蛊惑。”
我顺势稽首在地,“是,弟子罪孽深重,多谢帝姬宽宥。”
瑶笙大抵以为我会跳起来怒骂,或是声嘶力竭控诉自己被冤,但统统没有,是以她不好多说什么。
我凝视着她,眼睛里挑不出丝毫憎恨。
“既然帝姬的伤养好了,我亲自送帝姬回长生殿。”晏华没有看我,估计这幅狼狈样子落入他眼中也是不堪,“至于这孽障……”
杀了我?废了我?打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钉丢下诛仙台?我在心底冷笑着揣测。
“留在溯光殿,我自会教训。”
瑶笙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其实也在我意料之外。
他要是疑心我被冤,早该追查,如今落实了罪名,又何必蹚浑水?
或许寒潭数日的惩罚不足以解恨,他要亲自动手?
我又回到了溯光殿,昔日陈设如旧,甚至寥寥几个仙官也没变动,只是,想到我在寒潭苦苦煎熬的那段时间,瑶笙帝姬在此疗伤,他会对着她忏悔内疚吗,会亲自为她疗伤吗?而最后她是否梨花带雨,便顺势投了怀呢?
委实教我恶心。
“阿鸾。”晏华在身后唤我,也不知这些日子他是得多尽心呵护瑶笙,以至于眉宇间蒙上淡淡的倦容,“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闻声便下跪行礼,听到后半句才哑然失笑,“神君在问什么?那日种种,您不是亲眼所见吗?”
他倏然捏住我的手腕,将我拎起来直视于他,“你亲口再说一次。”
我盯着那双如翡的瞳子,竟然从中找到了一丝焦灼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但我还是依言回道,“是,神君。那晚我受魅族蛊惑,迷了心智,对瑶笙帝姬动了杀心。”我举起右手在空中握拳,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就是这样,掐住她的脖子,一点一点的,她起初还呼救,后来就不能反抗了……”
啪。
晏华打了我一巴掌。
大抵是怒极,这一掌来势匆匆,力道却并不大,混不在意地拭去了嘴角的血,我甚至扬起脸展颜一笑,“多谢神君手下留情。”
他眼底的情绪复杂至极。是厌恶,憎恨,还是失望呢?可晏华越是气急败坏,我便越是开心。
既然他要留我在身边,那就互相折磨好了。
但除了晏华之外,还有一件事始终是个疑团。
我只身一人来到长生殿外,那群仙侍见到我,恨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千尊万贵的帝姬险些丧命在我手里。
“诸位别忘了自个儿的本分。”我闲闲地说,“你们只是看家犬,要不要见我,你们主子说的才算。”
“妖孽祸胎!你早晚不得好死!”
“如此心肠歹毒的妖女……”
终于,瑶笙现身了,她还是那副纤尘不染的清纯模样,命他们放行。
长生殿真大啊,堂阔宇深、雕廊画壁,我逐一抚摸那些花纹,忽然想到众位上神为了救她不遗余力,便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笑什么?”
我完全转过身来。
“笑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区区魅族夺舍于帝姬,九芷啊,鸠占鹊巢的滋味如何?”
12
不错。
早在她和晏华第一次出现在无相崖,我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瑶笙。
她眸色暗了暗,便听我接着说道,“我比你更了解瑶笙帝姬,你恐怕只知道瑶笙爱慕晏华,却根本不了解,她张扬跋扈,从不示弱。说她骄傲也好,耿直也罢,根本不屑于栽赃算计。”
“有趣,”九芷扬了扬嘴角,“但是,谁会相信你呢?小魔物?”
心终究还是被刺了一下。
寒潭那样冷,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有人信我怜我,然而晏华从始至终都未曾现身。
救我的,居然是魔尊半月。
我笑出声,再度抬眼时,周身上下已然发生异变,九芷踉跄着想要往后逃。
逃?身后的妖尾如长鞭扫过,毫不费力地将她卷了起来,悬于半空。
这才是我真正的魔相。
“你,你敢杀我?”她叫道,“杀了我,瑶笙也得死!”
妖尾的末端凝如刀尖,刺入女子胸口,一滴血被我收入瓷瓶之中。
“听说魅族的心头血,比苗疆最厉害的毒更能蛊惑人心,令其沉沦情欲,如陷梦中。”
她的神色变化当真有趣,惊恐、骇然、不可置信。
放眼整个神界,大概只有我敢这么做,也只有我见过晏华神君失态的模样。
我冷眼瞧着他斥退了仙侍,盘膝而坐,不断地重复着清静咒。
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汇聚下来。那张如玉雕琢的脸晕开了绯色,他的睫羽不住地轻颤,眉头也紧蹙成一团。
其实我挺好奇的,毕竟晏华道行极深,恐怕一滴血奈何不了他。
但事实比我想的更顺利,他念的清静咒愈来愈快、气息愈来愈紊乱,直到一把扯下了莲花玉冠掼在地上,墨发刹那散下,而他会看到我自重重帘幕后走出,不急不缓地拾起碎玉。
“阿鸾?”晏华似乎喃喃地确认,“你是阿鸾?”他的语气陡然凌厉,“谁许你进来的!出去!”
我的脑子里想到一个词,“玉山将倾”,大抵可以比拟此刻晏华,他的语气软下来,“阿鸾,出去……算为师求你。”
我菀然一笑,非但不退反而倾身上前,狎昵地托起他的脸,对上那双粼粼碧瞳,另一只手顺着他湿漉漉的眉目往下轻移,停在了他唇畔,“晏华,她有没有这般吻过你?”
说完,一个吻长驱直入。
原来品尝神仙的滋味很不错。早知如此,何必尊师重道?
纤纤手如游鱼般接着下滑,男人的锁骨平直、肌肤滚烫,我朝他呵气轻吐,“晏华,你的脸红了,心跳也快得紧,怎么,守不住你的清规戒律了吗?”
他那双形如桃花的碧瞳好像起了茫茫大雾,眼底泛起无尽悲悯,当初晏华说会护着我的时候,也是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
手下用力,三重白纱衣被撕碎落在脚边,我说,“晏华,我真想剖开了细瞧瞧,你这颗心究竟——”
我僵住了。
目光凝聚在消魂钉穿透的血洞上。
一个,两个,密密麻麻、狰狞可怖,从胸口一路蜿蜒而下,有的尚未凝结,血混着里衣凝在了一起。
那未被扯开的衣襟里藏了还有多少?他捉住我的手,朝我微微摇头。
“阿鸾,不要看了。”
“那个受刑的人是你?你代替我受了天帝责罚?”我哑声问。
难怪,他那一掌虚而无力,难怪,他能被一滴血折磨至此。
想来修为已然折损了大半。
“反正我死不了。”他动作迟缓地一件一件拾起地上的衣裳,却被我一手打落。
“晏华,你究竟瞒了我多少?”
我死死盯着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
“你和我,是不是早就相识?”
13
我抽取了晏华的记忆。
百年之前,晏华还不是神君,只是一个修仙门派的掌教。
而我是他唯一一个半道上捡来的孩子,最后却成为了天赋最高的门徒。
我透过记忆看着那个眉眼相似的小女孩,一张脸漂亮又冷漠,毕竟被父母遗弃,和野狗抢食,即便换上了素衣挽了木簪,仍掩不住眼底的凶戾。
虽是同门,但无人近身,我俯瞰着那些年轻弟子,他们在背后说我不祥之身、说我阴森森的像个孤鬼。
年幼的我根本不会忍气吞声,只会将那些嚼舌根的弟子揍得满山乱跑。
锱铢必较,相当记仇。
晏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鸾不要再动手了……动脚也不行!他只是议论……唉,你们也是的,打不过还非议人家做什么?”
总而言之,他总是护着我的。
直到上天庭下来了神官,说,门派之内藏匿了一个魔种。
何为魔种?
天生冷血暴戾,出世则天下大乱。
所有的弟子都齐刷刷地看着我。
“听说她无父无母,自断情根……”
“真的是无父无母,还是,她动手杀了……”
“好狠心的人,难怪是魔种!她根本没有心!”
那时我多大呢?十七岁,或者更小,我看到记忆之境中的少女扬起脸,毫无悔过之意,“人是我杀的,他们抛弃我只为养活弟弟,这样的父母,该杀!”
身体主动贴近参玄剑,甚至感受到上面磅礴的剑意。
晏华逼我认错,我能看到他隐隐的祈求,但我不,我甚至挑衅地告诉他我那些变本加厉还回去的恶劣行径。
“为什么?”
“你一定要逼我杀你么?”
晏华,我本就不是善类啊。
若盛放到极致的曼陀罗可比拟女子的笑容,应该就是我此刻的模样,妖媚而癫狂,我哈哈大笑,“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您双手沾了我的血,会不会为我流下一滴泪?”
寒剑穿心,锥骨剧痛。
他说:“不会。”
他杀了我的肉身,一手抹去了我的记忆,却暗中将我的精魄渡走。
然而我一生颠沛流离,受千夫所指,本就心有怨念,又是枉死,焉能不恨?
我成了鬼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厉鬼,一路杀到了魔尊的位置。
那时我已然被怨念涤荡,堕入魔道,我的记忆已然七零八落,唯一记得只有那柄穿心而过的剑,执剑的手,是我在人间唯一挂念的人。
……
14
“晏华,你当真愚蠢。”我破开记忆之境,只觉得如渡三生般漫长,脸上湿漉漉的,我竟然哭了?
我抹掉眼泪笑他,“所以你联手半月,把我引出了魔宫,再度抹掉了我的记忆。嗬……把我送往人间,又是你和谁的交易?想来能篡改命格的,只有天帝吧。”
他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出近乎透明的苍白,仔细看,薄唇上还有我噬咬的痕迹。
即便是如此狼狈虚弱,那双通透如翡的眼睛始终干净、纯粹、不染纤尘。
“是。”
“你本可以干脆利落杀了我,飞升做你的神君。”我摇头大笑,声音却哽咽,“晏华,你会不会后悔?”
“缘何后悔?”
“拼尽全力、费尽心智,你救的人根本没有你一样垂念苍生,她生来就是恶种!”
“不悔。”
晏华抬眸看我,字字笃定,“如果唯一有后悔的事,便是后悔我没有早点找到你,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没做好,我……对不起。”
我倏然愣住。
——她即是我的缘法。
——放心,我好不容易抓来的徒弟,自然是要好好护着的。
——我……对不起。
我双手环过他的腰间,晏华便移开了目光,然而他的目光到哪里我便追到哪里,终于近在咫尺的对视中,我轻声问,“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所做的这些,桩桩件件,有没有一点点私心?”
话没问出个结果,我便被天帝传召了。
早晚要来的,只是他如此按捺不住,好像怕我下一秒就会大闹天庭。
晏华想要起身,却被我一个印封在了殿内。
我说,师父啊,你看你擅作主张这么多次,怎么着也得让我还回来一次吧?
剔骨刀在手,我生生割裂了他画下的符咒。
刹那之间鲜血漫流,仿佛某种羁绊也随之斩断了。
晏华的神色终于裂开了慌乱的缝隙,我听见他拼命撞击着结界,一遍又一遍。
他叫我的名字,他叫我徒弟,他近乎哀求地让我停下。
我随手扯来白绢在颈间绕了绕,勉强算是盖住了伤口,我没有回头。
也不敢回头。
15
东曜殿。
我看着端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说得好听是威仪赫赫,说的不好听,道貌岸然罢了。
就这样在大殿之上遥遥对峙,他不开口,我也不肯打破沉默,直到旁边的神官出声喝道,“大胆孽障!你负罪在身,见天帝还不跪下!”
“跪谁呢?”我的目光逐一略过那些神官,那些曾在寒潭出现过的面孔,他们心虚闪避,于是我的笑愈加恣肆,最终回到了端坐高位的男人身上。
“是满心恶念的渣滓值得我一跪?还是收了义女只为养在身边当个鼎炉增进修为的伪君子配得上我一跪?诸位,扪心自问,你们谁敢站出来说自己问心无愧呢?”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天帝声音染了薄怒,“胡言乱语,你真当孤不会杀你么?!”
我却看向他身旁那楚楚可怜的女子,十指飞快结印。
勾魂术。
“瑶笙”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痛色,似乎陷入无尽的挣扎中,我朝她大喊,“瑶笙,你可还记得初见时骂我小妖女,你还记得我们三人一同下凡,你说晏华面冷心软么?你还记得你曾说自己要当天帝,穷极百年也要追到晏华么?”
“晏华……”她喃喃,“晏华!”
魅族可以附身于于任何宿主之上,然而,妖究竟不能掌控神躯,所以我在赌,赌九芷不敢杀尽瑶笙的七魂六魄.
我盯着她涣散迷乱的双瞳,一字一顿厉声道,“你曾经最珍视的一切,如今全都不重要了吗?”
天帝终于震怒,震怒之余大抵是被我搅乱局面的心虚,“来人,将这妖孽拿下!”
然而下一刻,瑶笙的剑已然劈面朝他斩来,满殿知情的神和不知情的混乱成一团。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笑得愈加张狂,瑶笙当然不是修为上万年老男人的对手,他挥开之后便朝我抓来,“不过是个魔种,就凭你也想与我相抗?”
我足尖一点,身子如轻飘飘的纸鸢般飞出了东曜殿,在其余十三座神宫之中,厮杀刚刚开始。
大墨弥天、风雨交织,雨水冲刷着大漠上满地的残躯碎骨,那些腥浓血液汇聚成河流,顺着雨水如瀑涌下,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手中的剑在一团污秽之中仍旧闪烁着凛冽如冰的寒芒。
老家伙的修为恐怖,仅仅只是一掌便让我感受到碎骨般的剧痛。
他显然已暴怒,双瞳变成了诡异流转的青色焰火,下一掌紧随着倾覆盖来。
却被一只手捉住了。
清秀无害的少年,又或者该叫做……魔尊半月。
“再加上我呢?”
后记
那天魔族大举进攻天界,大战足足三天三夜,好多众神陨落。
我、半月和瑶笙联手打败了天帝。
自此,瑶笙成了新任的天帝。
我没有去见我师父,因为我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
仙和魔原本就不会有好结果。
我下凡去了一间茶馆,在那里当起了说书的。
这天,我跟食客们说起了那天仙魔大战的事,“继任的新天帝,是一名容色倾城的女子。”
“啥?女子来做天帝?你耍我们啊?”
“就是,难道这神仙打架不看功夫,只看一张脸?”
座下的食客朝我扔花生扔瓜子,我也来脾气了,一拍响木对着他们嚷嚷,“爱信不信!茶馆才给我几个钱,还不如我当魔那些——”
嘴被捂住,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含笑朝众人点头道歉,随后拎着我便拎到了后厢房。
“赵惊鸾!我实在倒了八辈子血霉管你的闲事!”
“你倒霉?我才倒霉好不好!当年那个藏在门派里的魔种明明是你,装的一副无害模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带走!”
“你——”半月嚷着,却自知理亏,后半句嘟嘟囔囔的,“那我不也帮你闹了天庭么?”
他似乎想牵我的手,我一把甩开,正酝酿着损他两句,却见座下有个头戴白纱箬笠的青衣公子悄然离去。
我死死盯着那方背影,竟然在刹那间恍了神,直到他走出了茶馆再也看不见,我才迟迟收回目光。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师父——晏华。
心中的思念泛滥成灾,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去找他。
可我生生忍住了。
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是早早断了好。
这样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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